18文學

阿嬤和資源回收

「匡啷匡啷！」又一袋裝滿了回收物的黑色塑膠袋被阿嬤拖了出去。

「啪！」一聲，鼓鼓的袋子被阿嬤用她細長卻青筋扶起的手過肩摔似的擲在推車上。黑色塑膠袋、推車、阿嬤、資源回收，我長這樣看著。

「現在的錢真不好賺！」阿嬤用再不流利的台灣話嘆氣著說，一邊揮去沿草帽緣滴下的一行汗。阿嬤做這行多久了，從客廳的紗窗外看著，我心想。

大概從幾年前開始，在要走到阿嬤家的巷子口，就能聽到阿嬤蹲在水泥地丟回收物進去各個分類的袋子裡。「寶特瓶、鐵鋁罐、又是一個寶特瓶。」每個東西丟進去都有它自己的聲音，或許我長期聽慣了，就算坐在客廳看電視，還是能多少分辨出來。但是我討厭這樣，討厭聽到阿嬤一個又一個丟進去，而我卻一點忙也幫不上。

我也常常會受不了，每次回阿嬤家，看到阿嬤坐在一堆「等著被分類的垃圾」中，春夏秋多，穿著永遠是那件長袖薄衫、七分長棉褲；晴天雨天，戴著永遠是那頂早已剝落的草帽，雖然媽媽曾買了一頂新帽子給她。站在從庭院流到門口的污水上，「阿嬤，需要幫忙嗎？」，我都會忘記我問第幾次了，「你沒辦法啦！」然後阿嬤回答第幾次了。接著我就會走進去，踩過一山又一山的垃圾堆，有幾次還差點滑倒，甚至在阿嬤剛開始做資源回收時，我曾過分的憋著氣經過。

其實阿嬤只是在幫我大阿姨做，就是幾年前大阿姨退休後覺得無聊，看到朋友做資源回收滿賺的就跟著做。大阿姨推著推車走在路上，日子久了，交情深了，固定給大阿姨回收物的店家越來越多，好處是可以賺更多，而且帶回來的物品更多樣化，甚至會出現還可以用或仍然全新的東西，像是兒童書、拼圖、電話、腳踏車、燈泡、電子琴等等；不過壞處當然就是阿嬤會更辛苦了。

從早上八點，大阿姨就開始「進貨」，八點以前，阿嬤還要準備早飯給阿公吃，然後就這樣一車一車的弄，有時舅舅們下班會回來幫忙，但每次回阿嬤住的我，一整天就只能看著、聽著阿嬤在弄，固定在吃飯前叫阿嬤吃飯，雖然我知道過了快要一小時，做的告一個段落，大家都吃飽了，阿嬤才會填飽自己的五臟廟。我也會有事沒事的走出去問阿嬤會不會累、要不要進來休息等等之類的問題，但阿嬤只會說：「哎喲！這些臭死人了，你做不來啦！」「你的手會弄髒的！」。

那妳的手呢，阿嬤。妳一直以來都會一邊看著本土連續劇，一邊用自己種的蘆薈擦自己的手，我知道妳很愛乾淨。妳一直以來都會定時去巷口的理髮店燙頭髮，我知道妳很愛漂亮。但為了幫一個住著十一個人的大家族多賺點錢，妳犧牲了妳自己好多好多。

我記得那段住在阿嬤家的時間。上學前寧靜的早晨，坐在客廳，有我、阿嬤、神明，我問阿嬤，有沒有想去的地方，她說做資源回收忙都忙不過來了，沒有啦。真的嗎？什麼時候這輩子，阿嬤要為自己找想。出生在混亂的日據時代，童年時期就已經有一餐沒一餐的渡過，正值最美麗的年紀嫁給了阿公，阿公卻外遇，但為了自己六個孩子找想，選擇自己默默關住心扉，待下去。

阿嬤，妳活了那麼久，有沒有過夢想。我好想親口問你，但我沒有勇氣，因為我怕我聽到答案時，我沒有能力幫妳。

所以阿嬤，妳一定要等我，等我長大了，有力量幫你實現夢想時，我想要帶著妳，離開資源回收、離開妳心中好多好多的痛、離開妳身上好多好多的勞累，帶著妳，做妳真正想做的事。

阿嬤，謝謝妳，為大家做的每一件事。

親愛的妹妹

親愛的妹妹，你可知道在你出生後，家的味道變得好幸福。一進門看見你笨拙的從房間跑出來大叫姊姊，每天這樣，是最平凡的幸福。

記得你出生那天99年12月31日，是星期五。你出生的時間，我算過，我當時正在上下午的數學課。放學時我納悶的想著今天來接我的怎麼不是媽媽，是大舅。果然大舅爽朗的笑著說：「妳媽媽生小baby啦!」我聽到你的到來的瞬間，我的內心無比澎湃的平靜，卻又不知為何好想哭。

 去看妳時，是大舅和大舅媽載我和妳二姐去的。中國醫藥大學的立德樓。妳二姐一進病房，不管媽媽和妳住的是雙人房，也就是隔壁還有一個媽媽和兒子，就開始哭得唏哩嘩啦。我則在外徘徊了好久，踱步心想怎麼見你、妳長什麼樣、我真有一個新妹妹了嗎等等問題。第一眼看到妳，妳還依偎在媽媽身邊喝著奶，但看得出來妳真的好瘦、好小。然後爸爸把軟軟的你抱起來，我看到妳的臉，不，是全身都仍然紅通通的，那雙睜得大大的眼，是我看過最好奇、自然的—現在還是一樣啦。不過還不會察顏觀色的妳，竟然就在最感動的時間種下了一坨黃金—應該說是黑金。爸爸說那不是真的便便，是因為妳剛出生還沒把在媽媽肚子裡時的廢物排乾淨，所以顏色才超黑的，而且沒有味道。當下的我，才真正曉得、覺得我多了一個妹妹、我們家現在有五個人，在我十五歲的時候。

 當天跨年是第一次我沒和爸媽一起過，因為爸爸媽媽都在醫院看著你呢!(沒有酸葡萄的味道啦~)爸爸有回來洗個澡、拿換洗衣物，然後在跨年倒數前趕去醫院，送更之前去阿嬤家拿的補品給媽媽。倒數完不是會放煙火嗎，當下的我感覺全世界都在幫你慶生唷! 對了，妳記得之後我還有傳簡訊給妳和媽媽Happy New Year嗎?

 不過到了星期一，好像過了一場夢般，我還是要去上學，畢竟基測業已迫在眉睫，卻剛好是你可以回家的的三天。而且啊，聽爸爸說，你還是抱著被子坐摩托車回來的呢! 沒有啦，是車子剛好送修! 那天放學，我當然迫不及待的回家看你。一進門，那是我有生以來聞過最香的味道，有洗澡水熱熱的蒸氣味、嬰兒用沐浴乳味、新開封乳液味、淡淡奶香味、乾淨衣服味等等最溫馨的氣味。穿著粉色睡袍的媽媽然後抱著你從主臥房走出來，想摸你的我卻還是被爸爸逼迫先去洗澡。

 後來的每一天，回家看到你成了我每天最大的快樂。到現在你已經會跑出來叫我的名字。我喜歡和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、時時刻刻，因為我總不需要去多想什麼，只要一圈追逐、一首ABC、一陣搔癢…我們就可以笑得好開心，我霎時回到了最純真的童年時光。

 親愛的妹妹，我好感動、好愛你，所以謝謝你平安健康快樂的長大。我也只要你平安健康快樂的長大。

 記得，要平安健康快樂的長大喔! 你是最幸福的。